影片的合家欢结局似乎可以用导演的单维度视角加以解释,全片关于小影的史料记载也只有那本来自于1948年的日记,并无其他任何细节。导演借着小影在日记中的自白,在当下抒发对过往事件的回忆和重新解读。倘若对小影以及瑞的故事只在那年结束,那这一设计或许无可厚非。但是结尾的时间跨度之大,从1948年跨越到现当代,略过历史发展、复杂的家庭关系以及婚姻的变化,使得二人的故事收尾略显唐突。

而本片的另一条故事线,即导演的父母的观点碰撞,也在虎头蛇尾的设计中落下帷幕。作为本片中唯一持续发声并输出观点的角色“父亲”,他并没有随着故事的收尾而获得任何回击或者指正。这种设计也似乎反映了某种“代际差异”,影片也似乎利用台词——“我已经被你洗脑了”暗示出母亲的态度,长期浸润在这样的环境中的母亲似乎已经被软化。而导演作为目睹每场纷争的观察者,则是选择了沉默。两代人不同的应对措施形成了鲜明对比,因而这个小家庭的基础也没有因为争吵而受到任何根本性的颠覆。这种结尾将观众从对“小影”的故事以及导演家庭的故事的思考,引向了一个更为复杂的议题之中,即家庭的复杂性,或者说家庭私影像的权力空间。

何处探索家庭影像的未来

倘若我们后退一步,去审视“家庭私影像”的合理性,似乎又带来了新的问题。当摄像机介入到日常的家庭生活中,影像是否能赋予我们对过时的私人观念展开公审和讥讽的权利?

家庭始终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在面临社会时所能组成的最小单元,父母与子女构成了家庭的基本三角,却也是一种权力三角。而正如社会学家费孝通所指出的那样:“我国传统家庭的中心是亲子关系”,这种纵向家庭关系确保了父母对子女的掌控,延续了家长制对子代的束缚。而家庭影像的存在则给予了拍摄者(多为子女)一种向上反抗的权利。在本片中,这便是导演能够大段记录父母亲对话和日常的来由。

《小影1948》剧照

事实上,记录家庭中的隔阂并不罕见。曾获得过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节最佳纪录长片奖的《我的家庭X光片》就是这个题材中的翘楚,全片详述了宗教信仰在父母之间造成的隔阂,以及导演经常被迫在他们二者之间做出选择的痛苦。除去家庭的隔阂和分化以外,电影依然充分展示了家庭,甚至是整个社会的复杂性。父母的局限性以及血亲的羁绊将家庭影像的私密与亲昵感徐徐展开,该影片的复杂性和个体剖析让家庭私影像的魅力发挥到极限。

在这个意义上,《小影1948》并未完全呈现出家庭私影像的魅力。电影选取了家族故事中极有代表性的一部分作为叙事背景,再串用两个世代对同一问题的解读引向代际差异和冲突。令人遗憾的是,在如此精妙的故事面前,导演无法进行更深的解读或者做出更鲜明的立场表达,这也导致本片以一个合家欢式的结尾草草收尾。

这类阻碍并非个例,更可以被视作家庭私影像的困境,即受限于真实的家庭关系。即使可以接受将家族中的故事搬上银幕,但倘若要表现出更为鲜明甚至是无情的观点和剖析,那么纪录片的真实性原则和作为个体减少家庭矛盾的责任,则会变成了某种冲突关系。在这一环中,阻碍创作者们的不再是影像范畴之内的任何技术问题,反而是创作者个体身份的伦理问题。只有突破这种个体关系对影像的干涉,我们才能看到更为真实的家庭影像。

因此,当影像选择避开记录家庭的复杂性,只是传递分化和对立时,家庭影像的初衷也将不再是一个客观而诚实的记录。导演在对本片的阐述中亦有表示:“不论时代如何更迭,婚姻所揭示出的人性差异和情感取向几近相同。”这个略带有悲观色彩的结语似乎也已经点明了导演对于影片中代际冲突的理解。

家庭影像的未来该如何呈现出被分化与聚拢的统一性,又该如何避免对时代记忆的重复利用,甚至如何在超出影像范畴,不受限的真实家庭中,去拍摄独属于自己的个体记忆和微历史?影像赋予拍摄者的使命究竟在何处?相信这些问题的答案会随着越来越多的私人影像的释出而逐渐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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