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的男性地位与两代人被噤声的命运
在故事文本之外,导演的镜头语言也十分出挑。与对话所传递的信息相反,电影构图的设计恰恰反制了父亲嘴里所谓的“宏大的男性地位”,用镜头表明了,这种并非事实。在本片中出现的一段对称构图中,父亲在画面的左侧上厕所,而母亲则在画面右侧的厨房中为全家做饭。在映后的对话中,导演表示这段的用意是让“光影的对比使父亲的自由进出与母亲的忙碌形成鲜明对照”,这种暗喻延续了在解读小影日记这一故事线中对于“父职缺席”的思考。
《小影1948》剧照
在这样一部强调对话和信息的纪录片中,导演依然用了大量的影像去传达人物鲜活的形象与生命。父亲也是一个鲜活的现实人物。包括影片中父母亲同床共枕,却彼此背对着看手机的视频片段,母亲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这既是家宴戏部分情绪的延续,也是影片对生活化片段的诚实记录。
曾祖母小影的遭遇和导演父亲的发言在影片中形成了强烈对比。这或许是整部作品的讽刺与荒诞之处,导演在声音的处理上则加强了这种巧思。在小影的日记和所有信件出现时,导演并没有设计任何旁白,也未佐以任何背景音乐,仅仅以字幕的形式呈现内容。导演在采访中表示,这样的设计是为了“不代入主观情绪,不失去直接和真实的感受”。这种近似于“被噤声”的呈现方式,与父亲在全片中的侃侃而谈形成强烈对比。影片在声音上的独特设计也与人物在现实生活的地位形成了互文。
本片中“被噤声”的对象也不只有曾祖母小影一人,导演黄若倚作为记录者,也是父亲大段说教的亲历者,同样出现在了影片中。在每一场家宴戏时,他背对着镜头出现在画面中,用背影将父亲与母亲隔开,但却没有参与任何一场父母之间的辩论。与母亲对父亲的态度类似,当父亲将新一代年轻人不愿结婚生育的源头怪罪于西方文化时,导演同样选择了离席。区别于之前的男性间互相包庇的关系,以导演为代表的Z世代年轻人似乎有意打破这种延续,但是噤声的命运却又扼住了这种乐观的苗头。如何在一个家庭中转变和实现进步,似乎成为新一代人需要直面的问题。
在影片的结尾,伴随着抒情的音乐我们看到大量的私人照片被组合在了一起,曾祖母“小影”和曾祖父“瑞”在银婚、金婚以及子孙满堂时的一系列幸福合照被一并串起,这似乎标志着某种圆满的结局。本片没有像玛格丽特·德拉布尔在《针眼》中所展现出的发展,小影和瑞的婚姻以及她所维系的家庭一同走向了二人生命的尽头。
对于承受了电影中导演父亲大段说教的观众而言,以这样的片段收尾显然称不上是一个“好结局”,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虎头蛇尾”。我们当然不可能寄希望于使用影像来改变已经发生的故事,但导演也没有让他所设计的情绪落地。
纵观各种影评以及现场观众的回应,本片口碑的两极分化也带来了极高的讨论度。引发这种讨论的主要原因,或许也与结局的设计和安排有关。在映后的对谈中,当被问及“父亲是如何看待参演本片”时,导演黄若倚解释道“父亲仍认为这是一部具有教育意义的作品”。父亲没有在影片中得到任何有力的回击,甚至没有收到一个简单的“你说错了”。结合主角在影片中的噤声,这一设计此时被有的观众看成为一种沉默的帮凶。一部意在通过曾祖母的故事揭示婚姻本质和旧日女性处境的纪录长片,却在最后安排了如此强行圆满的结局,让影片看似圆满的结尾沾染上了一丝压抑与无望,也让有的观众对于导演的处理颇感失望。